野蔷薇

八岁那年，全家搬到了离村五里外的果园里，还记得四岁的妹妹抱着猫跟在母亲后面，母亲手里提着抱着家什，走走停停，一路不断催促着往新家走。时间过的真快，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我的小闺女都和妹妹当年一般年纪了，可想起来却也只是眨眼的工夫。

说是新家，其实根本连房子也算不上，是父亲和二伯用土夯起来的四间屋子，房檐低矮，父亲常常被露出来的椽条碰破额头。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屋后挖了一口浅井，置几盏油灯。我和姐妹们常常担一截粗棍去屋后抬水，也会为了水桶离谁远了近了拌嘴。奇怪的是我们没有人嫌这样的房子住着寒酸，没有人觉得井水不甜，没有人生气油灯不够亮。早起或者黄昏站在门口大伞一样的恋树下吼上几嗓子，每每总被父亲诉斥，没有女孩家的样子。二姐他便不骂，说二姐唱歌好听，声音甜脆，不像我破锣嗓子。

记得有一年中秋夜，月明如昼，全家人都围在恋树底下席地而座，二姐从南方回来，新学唱了一首“十三不亲”，父亲母亲听的哈哈大笑，连连称是。说到这颗恋树，它还有一个功能，这棵树是没有主头的，向外伸展的四枝一般粗细，自然空出一方场地来，树干也不高，小孩搭把椅子就能爬上去，妹妹和外甥女就经常爬到树上遥望住校的我周五下午是否上了大坝快到家了，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天天饿，回家就扒吃食，所以只要树上的人说我上坝了，母亲就赶紧准备炒饭，这样我到家就可以开吃了。

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没有进入正题，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好像一开闸就收不住一样，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涌出来。

因为是果园，自然少不了栽果树，桃树，梨树，李子树，反正十亩果园栽满了，再加上其他三家，到了桃李芬芳的三月，园子里百花齐放，争娇夺艳，美不胜收。这时候我搬一张方桌，坐在桃树下，摊纸提笔，在花瓣缤纷里苦思冥想，发恨要写一篇最美的作文，后来直到桃李谢尽，满树郁郁葱葱，我的作文还在难产中。

这时候果园周围的“刺密花”开了，一丛丛，一簇簇，煞是好看。我穿梭留恋于花丛，早上她们送我上学，晚上接我回家。这么些年来，也只有在那些花面前认真当过小女孩吧。这些野生的滕枝根茎都是父亲从各处挖来的，不是为了好看，是看中了它身上的刺，用来防小贼的。这些带刺的枝枝蔓蔓纵横交错，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形成天然屏障，一般的人是没有兴趣为了几个果子去穿过或翻过它的。

我爱极了这些荆条和花，荆条碧绿柔韧，剪一截插在泥土里便能生根发芽，不多时便枝繁叶茂了，我惊叹它们如此强盛的生命力。不记得父亲当初栽下的模样了，记忆里只有密码匝匝的滕条篱笆和镶在篱笆上的花。这些花凑近了看，五瓣单层，并不丰满，没有月季俏娇，颜色也是淡淡的粉，不甚诱人。闻之却清香，模模糊糊还觉得有一丝清甜。最叫人喜欢的是这些花瓣虽看着单薄，开放却毫不含糊，每一瓣都拼尽全力，热烈峥嵘，我甚至能感觉到花瓣绽开时微微颤抖的奔放的抑不住的生命力！除了成簇的，也有不少单枝的，像天上的星星，你会觉得她并不孤单，因为独得一方绿叶，她是那样的骄傲。

我又开始写作文了，题目”刺密花”，拿没拿高分不记得了，只是多年后我从花艺师那里知道她叫“蔷薇”，原来她有这么美的名字，她应该配这么美的名字。老师，你知道吗，当年那个小姑娘作文里写的是“蔷薇“……

后来果园没果树了，我们又搬回了村里老宅，栽蔷薇的埂被平成了地，那些花被连根拔起胡乱丢弃了，此后那条长长的开满蔷薇花埂便只留在了记忆里。

前日看见邻居旧宅一角的残墙上一株野蔷薇爬了出来，稀稀疏疏开着几枝花，勾起了记忆，我想念那些花了，想念那个时候的我们了，想我们的土房子了，还有那口井，那盏灯，那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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