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男

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法国）瓦雷里

这是一条驿动中南去的江

曲折的江河水，每一朵浪花仿佛旧识

在柔美温婉的突围中

随物赋形，保持敞开的姿态

一抹寂静的山地疏离气息

持久地弥散着

恍惚源于对光的误解

却不惊动一只水鸟。

不可调和的狂怒也时有发生

这一切并不意味终结

涛声鼓噪之时，江风尤为猛烈

唯女吻伴碧流以养欢娱

既不使呼唤，亦不施脂粉。

起风时，有一支支令人惆怅的呜咽

铺展的空白点有些慌乱；

起风时，河段但见豪华雕甍耸熠

然而，“究为谁而忧心，又为何而求悦目？”

噫，又一条小鱼，像一只穿着素衣的白狐

在洁净水草间出没

倏然间，它仿佛惊诧于我的走神

竟也一动不动……

但我知道，时光漫漶时刻，蜻蜓、蝴蝶带我飞

极兴处，我想用法语喊一声“也带吗！”

也想用日语喊一声“阿一黑岱路！”

但最终我还是用最美的汉语喊了一声“我爱你！”

回声覆盖岸畔的群山。

如果我是奥德修斯就好了

是水手辛巴德就好了

在传说的哺育中辟易道侧

变成利器或斜塔。

即使隆冬，江水也从不起凌

坦然的水流无私、无欲、无嗔、无怨地

不挽任何星座的衣袖

行程依旧三千里地隐忍其表、执著其里

像一道沉潜的闪电

极目处，一舲在源、一舲在尾

相互依偎。

起风的午夜，群狗向酷似落难的江水咆哮

它们疯了吗？江面中几束闪现的磷光

更加逗引它们狂吠不止

即或在疲倦中也没有丝毫歇息的想法

但有一股无法抗御的潮流

带来了远航的汛息。

从写作的零度开始溯游

在虚拟中谛听塞壬的歌声

在解构中轻叩反讽，集结江水的分叉

目睹一块洁净的鹅卵石上

一只略显羞涩的翠鸟在初试新声呢。

在记忆的深海，一线汉水

宛如自省之镜、了悟之源，在彻悟中首肯

于侧身中，一线汉水清澈澈的

从一朵朵浪花中唤出风中的少女

使她们变成天使。

当骚动与古老的原罪暗合

每支骚动后都频现新生

清晰的旋律在千里月色下被微风轻拂

时空同质中，不见“笛音娓娓渡曲，

仙踪杳杳出境，河景金光依旧——

丝弦留有余音”一一

每一块砾石与河沙，以从不嫉恨水流的胸襟

迎接朝阳，怀抱落日；

每一滴水在星光下

将自身的欢娱不知疲倦的变成低音分贝。

激荡的汉水从不矫饰

它的沉默是强有力的，仿佛一头噬风兽

而它彻日彻夜的呜咽

在误解中仅是陈年的宿怨

已被神明一笔勾销

它将一如既往地守望着

那位在痴迷中出现角弓反张症状的诗人

是怎样伫立源头

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叹息。

而它起身，继续南流

一束束水草也从无勾践心

一生顺从水流

摆动柔软的腰肢集体歌吟。

江月还似当年，唯“星辰是一团旧火”

为新棉图存

寂静还似回声一样悠长

变成矜持的游鱼。

琴的丝弦上开有水仙花

停立着欲飞未飞的精微翠鸟

美人鱼是香精精心修饰的民间贵妃

一道道光斑无言地投身于水流的衾枕之下。

“咦，子非三闾大夫欤？

呜呼，是谁之咎欤？”

有人形同纹路不清的枯叶，发出呓语

有人在大处落墨的地方，拼接悲喜。

恍惚中，毛地黄花铺满整条河床

但河水并未撤退

在水流下游，有湿地、苇丛和小小的三角洲

它们在是和否之间又一次取得平衡

变奏频频，而江河依旧。

天蓝蓝，江水如醇酒留下浩歌的呜咽

每一朵激越的浪花不辨僧俗地一一向前推进

把江风置于脑后

任其发出各自的喧哗。

每一滴河水不会为了伦理而拒绝美学涵义

呼唤是形而上的，被昔日的青藤安抚。

没有什么能高过一丛激越的浪花

（这仿佛是一丛水草说的）

但水鸟并未苟同，譬如那只展翼的江鸥

怀揣水草懆懆的情怀，坐怀不乱

如果有清愁，纯属生丝的忧怨

从不坐观成败。

我足足用了几个时辰的笔触让这条河流

在靠近牛首的地方转弯

夏天时候，河流从不被语言布控

一道道波浪在跬步不离中，一泻千里

每滴河水在彼此寻找中，互为依赖

千里粼波转眼就变成了玉兰。

星河闪耀，仿佛鼓点与鼓点的映衬

一个透明的雨季在互为重叠中

托举着河边芦苇枝上停着的那一只幼小水鸟

仿佛“在冥冥中寻找着一种切实的依靠

以摆脱现实的孤独。”

它摆脱了吗？

远处汽笛声声，水草在水流的抚触下

又一次弯腰。

（我倚在桥栏上这样想，汉水不接受无情

它会把漂流瓶推送给接收人

把随波移动的纸鹤推送给托举的人

水面上倒映的浮云一旦不被视为禁脔

爱情就会拥有相遇的空间。）

从“吾丧我”“游于物”“归于一”的方阵中

不为我役地于水中取火

而一种颇为巨大的互滋性

在感知、感悟或写意的描述中

相互磨合，成为有层次感的蓝调。

每条细小支流眉目传情

目送雁南飞

仿佛一江醉人的香槟水

都在痴痴托举着长空留下的一行行剪影。

当身段极为柔软的河水

呈余弦曲线状向左右两侧无限伸延时

就很显得波澜壮阔了

一只只白色水鸟展翅飞，像未成年的天使。

入夜时分，风虽静而余波独涌、犹存

仿佛一册当代的虞初新志

每一页都在传布奇文。

正午的阳光下，一尾尾不更事的小鱼

在向岸边的一丛三色堇靠拢

因缺乏经验，它们在一次次靠拢中

又一次次被水流冲走。

我知道在更大的水流冲击的鱼群中

肯定有一尾是拉比，而不是摩西

就像在年长的游鱼中一定有一尾是阿多尼斯——

这位睿智的叙利亚歌者造访汉水

他曾喝令脑袋变成苹果，身体变成蛇

以便仿效创世的传说；

玛姬黛也来了，玛姬黛是谁啊？

这位女巫，趋使每一根柔软的幼草

变成曼妙的音符。

“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

不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也不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哦，悠悠汉水，长江之子一一

这是一条驿动中南去的江。

法语“也带吗”是“我爱你”的汉语读音。

日语“阿一黑岱路”是“我爱你”的汉语读音。

拉比：意为师傅或教师，在犹太人社会中是受尊敬的宗教知识分子。

摩西：据《旧约》记载，犹太人曾在埃及为奴，后来在摩西的带领下出了埃及。

★南漳

南漳的黄昏，很美

一颗清幽幽的月亮，过早悬在山巅

一个夜晚一晃就过去了

仿佛翻了一下手掌

翌日，黎明的光照四射，洒向青山绿水

万丈的光芒如同极轻盈的白色羽绒

我们一行七人惯于采风

便开始猎奇了一一

环形公路分明在攀山，它打造屏息

而我们在鱼游：时而忽南忽北，时而忽东忽西

面前就是壮观的五官山

山脚下是肥沃的冲积平原

五官山因酷似面庞的五官而得名吧

(我在寻觅眼、耳、口、舌、鼻)

它清秀的五官犹如精美的线形雕刻

正面带笑容欢迎我们进入

真想写一首游仙诗，直当进入了仙境

一条石径缘山而上

有着小小的贯穿野心

却一任我们徜徉而使我们以为

即便五官山的一条小径也有一副慈悲心

石径两旁是大片的茶园

当听到不时漾起的歌声时

我们才看到茶丛中采摘的茶姑

她们一边劳作，一边歌唱

歌声时而绵长，时而短促

“悦耳的调式仿佛在应生活的需求而变动不居”

它是在呼唤远来的客人。

在石径的拐角处，我看到一棵不受孕的细小枲麻

它的孤单使我放慢脚步

并稍做停留，怎么就一株呢

它应该是野生的吧，不会是人为种植

枝头开着一簇瘦弱的雄花

显出不惜力的样子

尽情地漫游吧，我不会有所顾忌

我听凭疯狂的绿私自妄为

而不去惊动

当我挺身背负一枝烂熳的野花时

像背负五官山喊

我是山脊的过客，也是它的亲戚

转眼又逢黄昏

黄昏时分，心的跃动在忐忑中一点点收拢

它试图以满天的晚霞来结束白昼的画幅

然而大雨刹那降临，又瞬息消失

一道彩虹不甘寂寞地应时而出

跨的步幅连接了二座山峦

它几乎是以神秘的微笑吸收了那些脆弱的雨点

半个时辰后，彩虹也消失了

而一份遗憾却像雾霭一样卷了过来

我听到远去的彩虹柔软的跫音

在模糊的群山间像古刹清晰的钟磬之鸣

午后，我们来到驰名的翡翠峡

大家提鞋涉溪而上

细小的浪花在前后推涌中

每一朵都是不惜败的纷争

充沛的雨水使峡谷的溪流更为欢腾

其中一个小小的趔趄使提裙的女孩

发出了迷人的尖叫

这是初生翠鸟的歌鸣，灌入耳中如醇酒入喉。

偶尔会遭遇一只勇敢的蜥蜴

它虽不欢迎我们侵入它的领地

却也未曾逃逸，它趴在潮湿的岩体上

以敌对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一只白色鶺鸰鸟更其旁若无人的样子

伫立在一块洁净的鹅卵石上

上下摆动的长尾羽仿佛在配合奔腾的溪流

它可能是一位乐师吧，正用尾羽弹奏；

当看到被游人无意踩踏的蝴蝶肥硕幼虫时

我有些伤感，也总一再提醒自己为何不放慢脚步

(如果我这样提醒别人，会不会以为我真笑人，有些做作？)

这是我第三次俯身把它驱赶到路旁的草丛

不久它翩翩起舞时但愿它能记得我

诗歌之旅，本是心灵之旅

最美南漳我已经爱了一回

起先是一见钟情，继而是慢慢的抚触

最美南漳，我想他人也肯定爱上了

三天的游兴未尽，我却要走了

我们都要走了

南漳的黄昏，很美

合体的幸福和不时宜的痛苦在相互搅和中

却使这个告别的黄昏起了波动

依依挥别之际，人走心不愿走

车行驶了很远

我还在怅惘地回头望

身后渐渐模糊的南漳

作者简介：

赵庆文，男，笔名瘦男，现供职于湖北省老河口市葛洲坝水泥集团公司。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襄阳市诗歌研究会理事、老河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在《中国新闻出版报》《工人曰报》《诗歌月刊》《青海曰报》《飞天》《中国诗歌》等以及香港、台湾、新加坡发表四百多首诗歌。孜孜不倦追求纯诗写作。喜欢的诗观：“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歌唱”(曼德尔施塔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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